译者按：传统上，军事力量在海湾阿拉伯国家追求安全中没有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换言之最终战斗力不是很重要。确切地讲，海湾君主制国家的安全源于建立在持续军火销售基础上的国际关系。但是自从2010年“阿拉伯之春”以来，一些君主制国家开始寻求改变。沙特和阿联酋目前就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部署他们的军事力量，就像在也门一样，表明他们正在寻求提升军事战斗力。

近日，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研究员大卫·罗伯茨（David B. Roberts）发表了《处在十字路口上海湾君主国家的军事力量》，系统深入地分析了海湾各阿拉伯国家的军事力量分布情况以及与外部力量互动情况。

《中东研究通讯》今日推送第二部分（阿联酋）译文，以供学习参考。

编译：王雪辰

尽管比沙特阿拉伯小得多，但阿联酋在也门的军事行动中依然表现得毫不逊色。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来，阿联酋就一直在秣马厉兵、枕戈待旦。这种专注且长期的投入意味着，当有朝一日需要出兵也门的时候，阿联酋不仅拥有良好的装备（所有的海湾君主国都或多或少地拥有这些装备），还拥有在敌对环境里使用部队的愿望和能力。继阿联酋在行动初期取得令人惊讶的节节胜利后——特别是还受到了沙特式“白费劲”的衬托——许多人都觉得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应该在提高自身的军事实力上，跟他的阿联酋同行穆罕默德·本·阿勒纳哈扬学点儿什么。

阿联酋军队在也门  来源：aljazeera

近况提要

阿联酋武装部队是所有海湾国家中最为活跃的。这种实力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够形成的。相反，稳步的提升、合理的采购和使得阿联酋领导层能够部署部队的有效的训练计划，都是近30年来精心规划的成果。上述政策，以及当代阿联酋的区域和国际政策的根源都是基于对威胁的灵敏嗅觉的，独特而热情的阿联酋世界观。受国家实际领导人，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的领导、主导阿联酋关键政治决策的阿布扎比精英阶层长久以来一直深度关切两个问题：来自伊朗的多方面威胁，以及国际化的政治伊斯兰所带来的重大危险。

这两个问题如今已成为阿布扎比战略文化的固有组成部分，同时也是阿联酋军队被认为是海湾地区实力最强的军事力量的关键因素。考虑到这些问题，加之人们越来越担心厌倦战争的美国很可能不会积极干预以缓和海湾地区的安全问题，阿布扎比的领导层一早就决定，它需要积极发展实力以一力承当干预事宜，这主要是因为除了它之外，没人愿意进行这种干预。

1971年，仅在阿联酋从英国独立前的数小时内，伊朗就从原阿联酋的两个酋长国，哈伊马角和沙迦处夺取了三个岛屿——大、小通布岛和阿布穆萨岛。由于缺乏国际支持，阿联酋在这次袭击中显得孤立无援、无力抵抗。这标志着阿联酋正式步入了充斥着危险与无政府状态的独立的世界。尽管迪拜，这个以贸易立身的港口城市对伊朗采取了相对较快也较为务实的和解性方针，但阿联酋的首都阿布扎比似乎既没有忘记，也没有原谅。

阿布扎比的领导层一直以来都对政治伊斯兰的支持者心存忧虑。尽管“改革党”，这个有着穆斯林兄弟会背景的本土组织已在一些酋长国里开枝散叶，但它从未在阿布扎比正式开张过。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阿布扎比精英同“改革党”的关系一直在不断恶化。从本质上来说，阿布扎比的领导层主要是在担心“改革党”不断蓄积的非政府力量：其成员在国家机关中担任要职，也普遍分布于包括军队在内的各大部委中。在该组织一再拒绝自行解散并在阿联酋社会中作出退让后，阿布扎比精英阶层的猜疑变得更加笃定了。

零零散散的证据指出，各种恐怖主义行为和“改革党”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1995年发生在埃及的恐怖袭击。无独有偶，还有两名参与“9·11”袭击的劫机者被确认来自“改革党”据点最多的北部酋长国。尽管如此，“改革党”依然抗议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他们声称绝不容忍这样的袭击，也不渴求任何政治地位。但就像阿布扎比当局所担心的那样，“阿拉伯之春”成为了一个很好的证据。

它证明了像“改革党”这样的组织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在阿拉伯之春刚开始的时候，阿联酋的“改革党”所引起的诸如集会、请愿等的轻度骚乱坐实了阿布扎比长期以来的担忧——这是一个一直在“扮猪吃老虎”的组织。

阿联酋的崛起不仅仅是因为阿布扎比一直以来对于潜在威胁的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更是因为其他的国家没有意愿或者干脆就没有能力来应付这些危险。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美国首次半心半意地介入伊朗和伊拉克间的“袭船战”，并护送海湾国家的油轮（有时候还为这些油轮更换旗帜）起，它就开始主导海湾地区的安全局势。它为海湾君主国提供了或明或暗的保护。这一点在1990和1991年美国主导的旨在帮助沙特进行防御、驱逐萨达姆·侯赛因军队的“沙漠风暴”和“沙漠盾牌”行动中得到了再明显不过的体现。

随着20世纪90年代慢慢过去，美国在阿拉伯半岛的地位得到了巩固，其足迹也扩散到了所有的海湾合作委员会国家。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爆发的区域战争的紧迫性意味着海合会国家一度成为了2000年代军事行动的后勤节点，这使得它们变得更加重要。这些战争标志着合作达到了高潮，但实际上它们也标志着美国与海合会之间紧密联盟的分崩离析。随着伊拉克战争以残酷的方式惨淡收场，美国不仅破坏了该地区的稳定，而且和越战一样，美国公众强烈反对美国再一次卷入国际纠纷之中。因此，后来的美国政府一直试图寻求“离岸平衡”，为海湾国家提供支持以照顾自身的安全关切。

美国的这步“后撤”意味着，当阿布扎比和利雅得领导层感受到有严重但又轻于战争的威胁出现时（例如伊朗的轻度干扰、胡塞武装或者改革党），美国明显不会插手。这种情况在阿拉伯之春初期美国背弃了交好数十年的盟友（诸如埃及的穆巴拉克和巴林的阿勒哈利法），将注意力从海湾国家转移到“重返亚太”后更加恶化了。最糟糕的是，美国还通过“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和伊朗接触，出卖了海湾君主国。

“迷你”斯巴达

阿联酋军队的几个领域普遍为海湾同行、与其合作的国际力量以及关注这些方面的外交界所称道。阿联酋空军是其中尤为出类拔萃的。全宇宙几乎都觉得，配备了F-16 Block 60战斗机的阿联酋飞行员是海湾地区最优秀的飞行员。阿联酋空军同澳大利亚空军一道，是唯一获准向驻阿富汗的美国军队提供近距离空中支援的非北约国家；这是对他们技能的无可置疑的证明。来自各大君主国的消息表明，在也门的行动中，阿联酋空军技能之娴熟远胜联盟中的其他国家。《纽约时报》总结了这一观点并指出，阿联酋飞行员的飞行高度远远低于沙特，这使得他们能够更加精准地定位目标。

阿联酋的空军装备 来源：dvidshub.net

在也门的其他地方，阿联酋地面行动由阿联酋总统卫队，一个拥兵12000人、仅在过去的十年中就已迅速发展成型并承载着阿布扎比巨大期望（即组织一支能够被部署的有效部队）的精锐部队领导。阿联酋精英认为，比起调整整个武装部队，专注于打磨一支精心选择的小型部队更有可能取得成功。在阿富汗加入国际安全援助部队的十多年间，总统卫队得到了良好的训练，并在一定程度上经受住了战斗的考验。2015年8月，阿联酋在亚丁市郊进行了两栖登陆，这是阿联酋在也门南部行动的肇始。

最初，阿联酋要求美国协助运输人员和设备到亚丁，但美国当局以“阿联酋不应使用这种方式‘摆脱困境’”为由拒绝了。于是阿联酋当局花了三千万美元从澳大利亚的Incat公司那里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水陆两栖船——HSV-2 SWIFT双体船。在阿联酋特种作战部队与当地部队合作确保着陆区域后，它们自己发起了行动，最终将大部分的勒克莱尔主战坦克着陆，并为其提供了充分的武装直升机来进行近距离空中支援。这些更为全面的阿联酋行动相当成功，它迫使胡塞武装迅速后撤到北部，并在向东发起平叛行动前解放了亚丁市及其周边。

这种成功在海湾可不常见。在此之前，从未有过海湾国家的军队以这样危险、远程却又能动的方式部署过。国际上的许多学者与分析家都因阿联酋的水平之高而震惊。胡塞武装在也门南部被广泛认为是入侵者和外国人，所以阿联酋不会继续驱逐胡塞武装来跟自己的粮草过不去。无论如何，阿联酋在也门初步取得的成就是令人瞩目的。它在也门东部长期的反恐与平叛行动收效几何，还有待观察。

考虑到阿联酋的体量，这种损失之巨令人震惊，以至于全国各地都对此有所反响。作为回应，阿政府拒绝让步。行动持续进行，并且11月30日被定为纪念这些年来牺牲的阿联酋士兵的特别日子，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阿联酋愿意接受战斗伤亡的事实并有意愿使之正常化。2015年实行的征兵制进一步加强了阿联酋社会对于战争事务的适应性。

阿联酋经营着海湾地区最为先进的本土防务装备制造业，这是很多海湾国家几十年来一直希望去做却没有做到的。考虑到国家在军事上投资巨大，政府不仅试图将支出重新回收到本地经济里，而且还希望创造高科技工作机会与新的潜在销售收入来源（这些对政府来说别具诱惑力）。在阿联酋，伴随着2014年阿联酋国防工业公司（EDIC）的成立和随后一系列的改革，必要的基础条件都已到位，工业生产就此启动。尽管阿联酋的军工仍处在相对初级的阶段，它已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军火供应商（近至科威特，远达俄罗斯）。短期内，阿联酋军火的出口可能会增加，而对于阿联酋和沙特来说尤为重要的、采购过程中的关键部分将主要集中在技术转让和传统的赔偿性保险合同上。

Source: The Military Balance 2018

直面挑战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阿联酋的雄心壮志会在不久的将来有所减弱。它为支持自己的行动，在“非洲之角”周边（尤其是厄立特里亚）和也门广泛建设了大量持久耐用的基础设施。这些基础设施使得阿联酋更加野心勃勃——它自视为海湾国家安全架构的先驱者。在这个美国对海湾的安全承诺充其量只能算是“勉强”的时代，阿联酋正在积极准备填补美国的空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特朗普政府和奥巴马政府是心意相通的：他们都不愿意使自己深陷其中。

唯一的真正区别在于，特朗普对于海湾君主们的在当地的所作所为甚至更加漠不关心。美国对于愈演愈烈的也门战事和卡塔尔危机的无能为力已是有目共睹。但特朗普政府对于伊朗核问题将有何作为还有待观察。当然，来自强硬的共和党圈子和有影响力的海湾盟友的压力要求特朗普总统放弃伊朗核协议。随着雷克斯·蒂勒森被国务院解职，废除伊朗核协议似乎已是计日可待。不过在政策反复、政治混乱的特朗普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无论如何，阿联酋都正在为面对一个更具侵略性的伊朗做积极准备。他们在也门打击胡塞武装也恰恰是基于这种逻辑。它的总统卫队无疑是阿拉伯世界当前最久经考验也是最为经验丰富的武装部队。辅以达到北约标准的、近年来甚至发展了无人机使用能力（并且已在也门经受过考验）的快速喷气机编队，总统卫队始终都是阿联酋的王牌之师。

“非洲之角”的基地除了给也门行动提供服务外，同时也是未来阿联酋保护通往红海和苏伊士运河的关键海运要害与门户——曼德海峡的立足点。这一地区不仅最近频频受到海盗袭扰，而且由于伊朗在该地区不断扩大的影响力而长期备受海湾国家关心。为了发挥其作为区域大国的作用，并且扼杀伊朗在该地区取得外交进展的任何机会，阿联酋在巩固索马里现有地方政治联盟和在厄立特里亚发挥积极作用这两个方面依然任重道远。

在也门的行动可能还要持续多年，特别是正在进行的平叛运动。在这段时间内，随着也门南部逐渐摆脱胡塞的威胁，阿联酋很可能会逐步削弱装甲部队的部署。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阿联酋对于保持也门独立统一的国家身份的重要性似乎无所感知——这和沙特正好相反，沙领导层反而表现出了对也门统一的维护。

尽管阿联酋已经在部署和自行开展大规模行动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能力（例如它在空战中的表现），美国的支持依旧是非常重要的幕后推手——它能够提供数千小时的空中加油和其他种类的后勤支持。不过除了特朗普政府对伊朗的态度有明显变化之外，美国的心态并没有太大改变。事实上，美国正在推行一种与上世纪70年代的尼克松主义十分类似的外交政策，即美国总统对地区安全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并将维护其“双支柱”政策的权力授予它的“地区警察”——沙特阿拉伯和伊朗。现在的情况则属于“换汤不换药”：如今的阿联酋替代伊朗，成为了海湾最重要的“地区警察”之一。考虑到其领导层和伊朗的恩怨，毫无疑问阿联酋将致力于保护该地区免受伊朗的威胁。